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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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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

周斯玉一把揪住徐恕的衣領,反手扇了他一巴掌。

“我周斯玉嫁得是個什麽玩意兒?”又扇了他一巴掌,“嫁豬嫁狗都比嫁你這個畜牲好!”

離陽見狀,趕緊將室內眾人趕了出去。

銀朱怕徐恕發怒會打自家殿下,畢竟二人體形差擺在那裏,徐恕光身高便要比自家殿下高出一頭,更遑論他那寬厚的肩頭、有力的臂膀……

離陽一手擋在銀朱身前,小聲與她說道:“我家主子知道輕重,不會還手的,他們小夫妻的事,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就不要摻和進去了。”

銀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,單露出驚恐的一對眼。

離陽以為自家主子還真有那麽狗,連王妃都要打了。

轉首一看。

我的個天老爺啊!!!

離陽一個鯉魚打挺,撲到了榻上,將徐恕整個人護在自己身下。

他肩膀上捱了周斯玉重重一擊,是她拿琵琶砸的。

打擊的力量感震得他全身抖了抖,肩膀都要廢了。

而他身下的徐恕,也被周斯玉舉琵琶砸得頭破血流。

王妃這是……一心想守寡呀……

“離陽,你給我從徐恕身上起開!”周斯玉扔了手中的琵琶,扒拉離陽。

離陽死死護住徐恕。

“王妃,一日夫妻百日恩,我家主子氣到您了,是他不對,您好歹給他留條命啊。”

“銀朱,把我的鞭子給我。”周斯玉對還僵站在原地一直驚恐的銀朱道。

銀朱“哦”了一聲,將長鞭交到周斯玉手上。

“銀朱,你叫離陽給我滾蛋。”

銀朱又“哦”了一聲,對離陽兇道:“我家殿下知道輕重,不會打死你家主子,他們小夫妻的事,你一個未娶妻的小郎君就不要摻和進去了。”

想了想,銀朱補了一句。

“你不聽我的,我再也不理你了。”

離陽脊背生寒,撒開了徐恕,從榻上爬了起來。

徐恕抱緊離陽的小腿,不讓他走。

“主子,屬下相信,您一個人可以的。”

離陽用了最大的力氣,去一根根掰扯開徐恕的手指。

“我不可以!”

“我不可以!”

……

徐恕聲嘶力竭地高喊沒有用,離陽還是舍他而去了。

徐恕一手捂住自己頭上血流不止的傷口,下了榻往室外跑。

光榻到門口這三四十步距離,他背上就捱了周斯玉十多鞭子,鞭鞭將他皮肉打得翻了起來。

徐恕被門檻絆了一跤,跌倒在地。

“啪——”“啪——”“啪——”

三記響亮的鞭聲過後,徐恕爬起來都有點艱難,小腿上火辣辣的疼。

他顧不得了,連頭都不敢回,往院子裏的雪地跑去。

雪地上有他深深淺淺的腳印,還有他落下的大大小小的血點子。

周斯玉甩著長鞭追著徐恕跑。

“徐恕!你不準躲!”

銀朱拿著雀金鬥篷追著周斯玉跑。

“殿下!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!”

離陽一手提著兩個暖手爐,一手撐傘追著銀朱跑。

“王妃!銀朱!風大雪緊!小心著涼!”

“離陽!你個叛徒!”徐恕受不住周斯玉的鞭打,跑得越來越快。

周斯玉腳滑,跌了一跤,整個人摔在雪地裏。

“殿下——”

“王妃——”

銀朱、離陽異口同聲道。

聞聲,徐恕回首顧她,認命地跑回了她身側,蹲下身查看她的傷勢。

“摔到哪裏了?別亂動,我讓離陽去請郎中來給你看。”

周斯玉抓起地上一把雪,揚到徐恕臉上,不停捶打他胸口。

“都是你這個大混蛋!要不是你瞎跑,我能摔到嗎?”

“我不跑了。”徐恕小心翼翼問道:“這頓毒打我改日再捱行嗎?我是個皮糙肉厚的大混蛋,你是個身嬌體弱的小娘子,別為了打我倒傷了自己的身子。”

“你滾開!別碰我!”周斯玉拍落了徐恕欲攙他的手,指了一地,“跪那邊去!”

“跪就跪。”徐恕五體朝地,滾到了周斯玉指的那地,“你是說讓我跪這兒嗎?可我頭頂有樹遮風雪誒,要不我還是跪那邊吧,那邊是風口,沒一會子我就能凍成小雪人了。”

過來給周斯玉系鬥篷的銀朱,噗嗤一聲笑了。

沒見過徐恕這樣不要臉皮的無賴。

周斯玉扶額,不願多看徐恕一眼。

“你就跪風口那處吧。”

“那我還滾著去嗎?”

徐恕拉緊了自己單薄的寢衣領口,幸虧這些年來每日都要到冰室打坐,這點風雪凍不死他。

周斯玉被他氣得心口疼。

“滾著去。”

“好嘞。”徐恕五體投地,往風口那處滾去,滾過頭了,往回倒了點兒,筆直地跪在那裏。

天上飄落的鵝毛大雪,很快就蓋住了雪地上他留下的斑斑點點的血跡。

他卷翹濃密的長睫壓了一層霜,鴉青色的長發上裹了一層冰碴子。

眼見銀朱扶起周斯玉回花樓,他對著她的背影喊道:“衛瑛的左手小指是他自己斷的,他向我斷指自證,和你清清白白。我敬他衛瑛是個正人君子,梁相之位,非他不可。”

周斯玉一怔,是自己錯怪了他嗎?

她轉身,走向他,盯著他凍紅的鼻尖看。

“你不殺衛瑛?”

“殺了他,你我就沒有轉圜的餘地。我為何要為殺一只螻蟻,害我們夫妻不睦呢?”

周斯玉上下左右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,這還是那個徐恕嗎?

原以為他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,可就是這個蠢貨,於平寧二年暮春,暗殺梁帝,將她大哥的兒子推上了那把龍椅。

“好幾個郎中都給我看過,我那次小產後,再難有孕。”周斯玉自嘲地一笑,“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。你以為我們這夫妻做得長久嗎?”

“便當是我不能生吧,祖母、母親那裏我自有說辭。為夫的,有何不能擔待的?”他顧慮再三,終是將她那次小產的真正原因告訴了她。

向她道歉,是他的疏忽,讓蔣萋萋買通了給她清身的醫婆,對她亂用藥。

“你向我認錯有什麽用?”周斯玉冷冷笑道:“或許是那孩子根本不想降生,因嫌棄你我不配為人父母。我也不過將那孩子當作執掌北朔大權的傀儡罷了,那孩子活了,你徐恕就得死。去父留子,一直是我想幹的。”

她笑中含淚,眼底是無盡哀意。

“當真以為我喜歡過你嗎?有珠玉在前,我怎麽可能喜歡一粒骯臟的瓦礫呢?”

她俯下身,與他耳語道:“你在我耳邊的每一聲喘息,都令人作嘔。兒時的老太監是我的噩夢,成婚後的你,也是我的噩夢。”

徐恕眼神木然,他的心碎了。

她決絕地轉身離去。

他擡手。

她的那片衣角,就這樣從他掌間滑過。

抓不住,和她一樣,他抓不住……

他倒在了雪地裏,嘔血結塊。

雪珠兒落到他黯淡無光的眼眸中,化成水與他的淚一起溢出眼眶,滑落面頰,又凝成了冰。

風呼嘯而過,卷起地上積堆的沙雪,與無休無止的落雪一起,掩埋住他僵冷的身軀。

一並掩埋的,還有少年對自己新婚小妻子那顆、那顆一直未展露過的炙熱赤誠之心。

那個雪夜,他好像懂了什麽是愛。

那個雪夜,他對她洶湧澎湃的愛意,戛然而止。

因他知道,若自己跌了跤,她不會回首相顧的。

*

景樂二年的夏天。

周斯玉久居公主府,與徐恕分居快要兩年。

北朔各世家大族夫人只認得北朔王府有一位主理中饋的白側妃,皆不識北朔正妃周斯玉。

因每次陪伴徐恕出席飲宴的,都是白月姬。

白月姬也是好命,當日代替周斯玉去給冠軍侯徐策做妾,不出一月,徐策便因馬上風而死,還將偌大的家業,悉數留給了白月姬。

銀朱聽到白月姬被白老王妃接回北朔王府、且徐恕並無反對時,“呸”了好幾聲。

“她那麽臟,徐恕一點也不忌口啊。”

周斯玉倚在美人靠上,觀滿池荷花,對北朔王府發生的事並不感興趣。

“銀朱,你與離陽的婚期定好了嗎?”

“下個月初八。”銀朱端了一碟冰鎮荔枝,叉了一顆飽滿晶瑩的荔枝肉遞到周斯玉唇邊,“奴婢不想這麽急的,只是離陽即將掛帥出征,我怕他有去無回,才應下他下個月初八這個日子。”

“離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,最重要你歡喜他,不要因為我故意為難人家。”周斯玉也叉了一顆新鮮的荔枝肉塞進銀朱嘴裏,“都快是侯夫人了,忙自己出嫁的事去吧。離陽家是北朔的百年望族,我想你的嫁妝單子還是薄了點兒,再給你添五千畝水田、兩處莊園別墅、十萬金好了。”

“殿下的錢都給我花了,還是要多留點給自己傍身的。”

銀朱磕頭謝過恩,又說起一件事。

“太妃認了奴婢做幹女兒,要奴婢以王府郡主的身份嫁去登州離家,是徐恕替奴婢求的。奴婢想了想——”

周斯玉扶起銀朱,打斷了她的話。

“傻丫頭,為著自己以後日子好過點,承他這個人情。這是在北朔,要是在望京,我也會向母後求一求,讓你以郡主的身份出嫁。”

“奴婢嫁去了登州,偌大的公主府,和殿下說話的一個知心人都沒有,這該如何是好啊?”銀朱紅了眼眶,顫聲說道。

“過些日子,阿嬌和小昭會來王城看我,你放心出嫁,不用擔心我。”

周斯玉雖郁郁寡歡,但在銀朱面前,還是要裝出歡喜模樣。

她看向湛藍的天空,每日這個時辰,天空上會飄蕩各式各樣的螃蟹風箏。

她不禁感慨:“這個人的手可真巧,每一個螃蟹風箏都做得那麽好看,透露著精致的淘氣。”

銀朱也一同感慨。

“是啊,他還和殿下一樣,喜歡把螃蟹眼睛點在螃蟹身子兩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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